第46章（2/2）

“仙客，叨扰了。”

那人听见声音，迤迤转过身来。

孟玄离抬首，定睛看清后，倏地怔在原地。

他原本以为这白首道人会是一位年迈老叟，没想到眼前之人形貌瑰奇，虽是鹤发垂腰，却生得韶颜稚齿，看上去像是才十三四岁的年纪。他眉宇疏朗，双瞳呈极浅的灰蓝色，看人时目光温和，好似孩童般善真。

那鹤发少年静默不语，仿佛在等他说话。

孟玄离反应过来，拱手道：“晚辈有事想求问仙客。”

鹤发少年早已了然，霁颜道：“可是寻人？”

听此，孟玄离心中暗暗诧异，问道：“仙客何知？”

那鹤发少年没有回答，反问他：“你可知，此山叫什么？”

孟玄离顿了顿，答道：“白首岭。”

“白首岭，只是世人的叫法，”说着，鹤发少年转过身去，凝望獓因山，灰瞳浅淡，目光深远，“我只唤它作殊岭。”

“殊岭……”孟玄离沉吟片刻，开口道，“此名可有寓意？”

鹤发少年顿首，淡淡道：“殊为异，为分离，为断绝。”

听此，孟玄离倏然一噎，不知该回些什么。

鹤发少年见他不语，继续道：“方才你登山途中，应已发现山径百折千回，一不小心便会迷失方向。此理与人世所行之道亦同。每个人所见不同，脚下的路便不同，抵达的终点自然各异。有人已经登顶，有人还在半山，有人兜兜转转，又回到了山脚下。在此行中，同路之人若是分离，将永远寻不回彼此，从此因缘断绝。”

孟玄离静思片刻，问道：“所有人都会如此吗？”

闻言，鹤发少年嘴角浮起一抹浅笑，目光虽然澄澈，却是冷的。

“这是世上万年不变之道，有些人，你是永远寻不回来的。”

“仙客说的是有些人，并未曾指所有人。”

孟玄离心中清明，说完抬脚就要走，冷不丁被那鹤发少年横手拦住。

“你已走失，与那同行之人分离，证明你们抉择不一。这山无穷大，你若去寻他，怕是要在山里耗上一生的光阴。”

他停顿了下，注视着孟玄离的眼睛，凝肃道：“如此，还要去寻吗？”

孟玄离毫不犹豫：“要寻。”

“为何？”

“殊事而同指，异路而同归，”孟玄离平静道，“别人我不清楚，但我与他，是即便分离，终究还会重逢之人。”

“你为何如此笃定？”

“因为，”孟玄离顿了顿，直视他，淡然道，“我与他同心。”

“这只是你一人所想，”鹤发少年扯了扯嘴角，驳道，“你的真心可贵，他若不领，便是一文不值。”

闻言，孟玄离忽地不语，抿紧了双唇。

鹤发少年暗中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，后徐徐开口：“这世间从来就不缺真心，也不缺一厢情愿。他若不想让你寻着，你便是踏破铁鞋，也只是徒劳。所以，还是别寻了罢。”

“要寻，”孟玄离蓦然抬起头来，坚定道，“他在等我。”

鹤发少年嘴角弯起，眼中却没有笑意：“为何如此信他？”

“没有缘由，”孟玄离站得笔直，目光坚毅，缓缓道，“我相信他。”

听到这句“我相信他”时，鹤发少年心绪一下子飘远，恍惚间仿佛又闻见了那夜令人心安的艾蒿香。

“……”

“神魔不两立，这些道貌岸然的天神，你信他？”

“信。”

“你若信他，便是送死！”

“我不在乎。”

“阿因，你这疯子！”

“……”

鹤发少年回过头来，定定看着孟玄离，一字一顿道：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孟玄离不为所动，心中从未如此敞亮。

“不去寻他，我才会后悔。”

鹤发少年静默片刻，倏地笑了，灰蓝色的双瞳沾染了日光的暖意，又恢复了初始那般善意与真稚，自言自语道：“倒真是同心……”

孟玄离一时没听清：“什，什么？”

“去吧，”鹤发少年收回手，莞尔道，“你要寻的人，正在前面等你。”

听此，孟玄离立时笑逐颜开，抱拳道：“多谢仙客。”

说完，他拔腿朝前跑去。

待孟玄离走后，鹤发少年转过身，静静眺望远山。

久了，他蓦地低笑一声，自解自嘲道：“活了几万年，还没人活得明白。”

孟玄离跑了几步，突然停了下来，回头一看，发现那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
他没想太多，继续前行。</p>